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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表於 13-9-2007 14:08:4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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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 E" C& @" S. |5 I; C8 U/ f. W3 a. B青梅煮酒:曹操魔方之三.變幻無常
' D1 A& d! N) h: w7 s: z' c, I周澤雄% M1 G) M* k4 S. q& I6 ]. ~6 [+ o, ?
9 P7 t, A6 y$ ?9 L2 l6 e+ O/ f8 ? 誠然,曹操也不盡是整天笑呵呵的,此人性格的複雜多變,也在表情、脾性的多變上得到體現。他當然也有哭泣的時候,如多年老友鮑信死于黃巾軍手下,曹操試圖用錢財向黃巾軍贖回鮑信屍身的要求也遭拒絕,無奈,只能請木匠雕刻一座老友的形體,權供祭吊之用,曹操眼淚可沒少流。淯水一戰敗于張繡之手,長子曹昂陣亡,曹操守護神般的將軍典韋,也爲自己捐軀,曹操好幾次悲傷過度,竟至涕泗交迸。──請允我這裏插上一句:總體上看,與今人比較,古人屬於特別善哭和好哭的,「男兒有淚不輕彈」只是現代人的習慣。古人既不像現代人那樣活得壓抑,恰到好處的哭又常常成爲某種禮節上的需要,而古代史官對「哭泣」的記述常常又顯得不遺餘力,是以只要在史料中能以一定篇幅站住腳的人,我們總能或多或少地讀到他的「哭泣」。們還發現,古人之哭,並不以自己是否「響鐺鐺的銅豌豆」爲轉移:曹操手下最雄猛的武士許褚,即因曹操之死而哀嚎終日;人民記憶中最爲粗豪威猛的三國英雄張飛,在兄長關羽死後,也曾哭成淚人兒一個。可見,試圖通過「哭泣」與否揣度某人性情,未必是一個好辦法。我們且勻出筆墨,再看看曹操的「動怒」如何?
% A1 Y9 i: n( D% z$ B 曹操合家老小被陶謙部將張闓殺害後,急欲報仇血恨的他完全置夫子「不遷怒」的遺教於度外,竟然像後來性喜「屠城」的蒙古軍那樣,對徐州人民大開殺戒。雖不至於殺得雞犬不剩,但參照荀彧「前討徐州,威罰實行,其子弟念父兄之恥,必人自爲守,無降心」的說法,則曹操此番「所過多所殘戮」的暴行,仍屬禽獸不如。郭沫若先生當年不管如何偏愛此君,仍無法在這件事上爲他尋求開脫。這是十足董卓一流的暴怒。諷刺的是,曹操一面有感于董卓造亂,在《蒿裏行》中哀歎「白骨露於野,千里無雞鳴」,一面又運用自身的蠻力,一手再現了這一慘絕人寰的景觀。對父親的哀思,難道一定要通過讓無辜者頭顱落地的方式,才能寄託嗎?. @: h3 T7 C% a4 a4 j& f
曹操有一度顯得非常迷亂,動輒大怒,弄得手下戰戰兢兢,不知所措。當時正逢曹操在張繡手下吃了敗仗,人們便想當然地將這份情緒反常,歸之於戰場失利。曹操雖然平時總是一副開明的樣子,真動起怒來,手下還是一個個躲得遠遠,無人敢問的,只除了荀彧。「不可能」,荀彧對試圖讓他打探消息的鍾繇說:「以主公之聰明,必不會爲既往之事所左右,肯定別有隱情。我這就去問問。」曹操見了荀彧,便將剛收到的袁紹來信遞給他。原來,這是一封措辭惡毒的信,字裏行間還撲閃出幾絲陰寒的殺伐之氣。──人們也許要問,以曹操之「聰明」,他並非第一次受到侮辱,更非第一次受到「朋友」的侮辱,當年老友張邈突然翻臉勾結陳宮、呂布,一舉端掉曹操大半基業,曹操仍顯得從容不迫,何以曹操當時不怒,偏偏此時暴怒非常呢?理由不難找尋:袁紹太強大了,以雙方實力對比,曹、袁對抗匹似羽量級拳王與重量級拳王的爭鬥,曹操無需亮開架勢即已先落下風。曹操顯然是在爲自己的無能爲力而發愁。雖然後來的官渡之戰乃是曹操這輩子打得最漂亮的一仗,但仔細玩味曹操此前此後的種種言行就會發現,曹操似乎始終沒有抱過必勝的信念。「僥倖取勝」,這正是曹操的自我評價。' _ G# K# t! Y
反過來我們也就能理解,曹操之所以不爲張邈輩動怒,實系內心一股不屑之情使然。
3 Y, d# o: F, ^/ H& O% B 曹操殺大名士崔琰(崔琰事詳下)時的心態,暴烈得近乎失常。他讓獄吏暗示崔琰自己了斷,沒想到崔琰完全會錯了意,照舊在獄中接待賓客,談笑如常。「這老不死的難道非要我親自動手嗎?」曹操嘴角一撇,獄卒慌不叠地將曹操原話傳遞給崔琰。「原來曹公是這個意思,好說好說。」崔琰當即從獄卒手中接過鋼刀,以一種比今人點一枝煙更瀟灑自然的姿勢,抹斷了自己的脖子。9 A; F2 X5 c1 J/ Z" C5 N4 i) o# E
暴怒的曹操,與笑呵呵的曹操,究竟哪個更真實呢?我們還是像和麵粉一樣,把兩者結合起來吧。正如平淡與乏味乃是絕大多數凡夫俗女的生命本性一樣,矛盾,最爲尖銳、最難調和的矛盾,也正是曹操的特徵。曹操最讓人稱奇之處在於,無論體現其本性中的陰暗面還是光明面,他似乎都能做得簡淨洗練,不露斧鑿之痕。
5 N5 V% e; S; A; ?" n 前太尉橋玄,名重士林,對曹操也曾深有洞察,《世說新語》中即載有他一句與許子將意思相似的話(或者不如說是該評語的另一個版本):「亂世之英雄,治世之奸賊。」然而奇妙的是,明知其「奸」,橋玄對曹操仍然有一種愛不釋手的親情,不僅願意將家屬鄭重託付給這位小自己近半個世紀的小老弟,還極願與曹操一起說笑。有一次兩人同行,橋玄忽然煞有介事地對曹操說:「我死之後,你路過我的墳地如不獻上老酒一鬥,肥雞一隻,走出三步後肚子痛得打滾,可別怨我。」──忘年交而能相處得如此融洽和不拘常理,亦可窺曹操的魅力(當然爲自己肚子計,曹操沒忘了給橋公上墳)。長曹操二十四歲的蔡邕,與曹操關係之獨特也曾被曹丕形容爲「管鮑之交」,曹操後來願出重金贖回蔡文姬,顯也淵源有自。這位蔡邕雖屬大名士,實在也不乏荒唐之處,斷爛萬卷的錢鍾書先生曾對他那篇「殘缺」的《協和婚賦》,按《淮南子.說訓》「視書,上有『酒』者,下必有『肉』,上有『年』者,下必有『月』」之法細檢,針腳綿密得如同「慈母手中線」,從而得出結論:蔡邕實爲中國「淫褻文字始作俑者」,「『釵脫』景象,尤成後世綺豔詩詞常套」。(見《管錐編》1018)。, @- u) P5 j4 f+ P' l4 C) i n( `6 k
曹操擅長在人性的兩面作戰,他的猜忌無人能及,他的寬宏同樣世無其儔;他的殘暴可比禽獸,他的誠摯亦能令人歎息彌襟,他的性格看來具有現代魔方的構造,一經拆卸,饒是聖手也難以重新還原。何況,他的能力又是那樣全面,僅僅不加分析地闡述,都顯得行道危危。須知「窺一斑而見全豹」之法,施之於泛泛之輩自屬方便法門,用在曹操身上則必然效用盡失。他的肌膚紋理上,顯然既有豹子的斑斕,梅花鹿的絢麗,又有著雄鷹的單純,兔子的素白。質感上也同樣變幻莫測,貿然揣測,必遭盲人摸象之譏:時而強硬如龜甲,時而柔滑如池魚,時而堅韌賽犛牛,時而綿軟勝蝴蝶……唉,罷了,我且把總括的野心擱置一邊,只就其性格的各個側面,再略加點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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