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
樓主 |
發表於 13-9-2007 10:42:52
|
顯示全部樓層
2 I: U. E8 R3 q7 G6 F青梅煮酒:曹操魔方之二.呵笑疆場
0 q& C8 j5 h: `周澤雄
, {8 A8 K0 q) f, [, T6 m ?& G% D* e
我發現,不管記述者對曹操持何種立場,他們都無法回避一個表情:曹操在笑,曹操始終在笑。0 J: y& C* m3 a
聯想到中國古代史官通常並不特別留意傳主的表情,在那些常常被精簡到極處的文字中,我們總是很少看到生動鮮活的面孔,人們在記載曹操時不約而同地強調他的笑,便大值得深究了。
" j9 O0 N' M4 { 記得幼時看曲波先生《林海雪原》,知道威虎山上「八大金剛」有一個共同的體會:「不怕座山雕哭,就怕座山雕笑。」理由是座山雕的笑,意思淺顯,匹似殺人席上的「擲杯爲號」,它只表達一個信號:我要殺人了。相形之下,曹操的笑則要詭譎得多,豐富得多,其含義常常是不可忖度的。稍舉數例:4 t3 e" D @5 N( v( K- v
「治世之能臣,亂世之奸雄」,這是三國時代針對曹操最著名的一句評語,同時也不可思議地成爲曹操事實上的蓋棺論定之詞。這句評語對曹操的負面影響也是無比深重的,它成了一根不可擺脫的恥辱柱,從此如影隨形地追逐曹操一生,死後又如冤大頭似地在曹操墳塋上繚繞不去。蹊蹺的是,這句評語其實是曹操自找的,爲了從那個著名人物評論家許子將口中討得這句判詞,當時曹操肯定使用了某種迹近無賴的脅迫手段。敏捷的史官記錄下了曹操初聞這十個字時的表情:大笑──這一笑詭不可言,何況笑面人當時最多年方弱冠。
. Q* N1 {% B, N5 k: H/ h: g. l 據《魏書》記載:曹操當年與袁紹一起在大將軍何進府中時,爲了對抗以「十常侍」爲代表的宦官集團,何進決定借助外力,招董卓入京。曹操預見到其事不妥,堅決反對:「閹豎之官,古今皆有,欲治其罪,應當先誅元惡,交付一個獄吏就行了,何必大動干戈地調軍隊入城呢?若想把宦官不問首惡協從,一鍋端掉,事情必然會泄露,我料其必敗。」──曹操說這話時可是性命交關,再加位卑職淺,常理似乎非急切誠懇之表情莫辦。奇怪的是,曹操當時竟仍然呵呵笑著。微笑還是嘲笑?從容的笑還是勉強的笑?坐山觀虎鬥的冷笑還是迦葉拈花似的超然之笑?. _6 z3 d: T0 _9 M
曹操飽受禰衡的侮辱,當然尋思著報復,爲此決定讓禰衡充當宮中的鼓吏。我們已經知道,禰衡對自己的弄臣地位竟仿佛懵然無覺,換衣服前乾脆先在大堂裏脫得一絲不挂。曹操又一次笑了。這一次笑我們總算聽懂了,它的含義最接近自嘲,爲自己辱人不成反取其辱,尋求一個明智的臺階。
! Z8 n; [; G% [& H2 q R- P 袁紹覓得一塊充滿危險象徵的玉印,有次在和曹操同席的時候,他偷偷撞了下曹操肘部,裝出非常體己的樣子,向曹操出示了這塊寶貝。據說,曹操對袁紹正式生出厭惡之心,即始於對這塊玉印的一瞥之中。但當時袁紹眼中的曹操,依舊是一副呵呵的笑容。──這一次笑與其說有幾分座山雕的樣子,倒不如說更接近劉備的表情:充滿韜晦,隱機待發。後來曹操拒絕袁紹另立新帝的提議時,曾笑得更歡,語氣裏竟似還有小娘子與情郎打情罵俏的架勢:「我才不聽你呢!」回營後立馬抹去笑容,正式將剿除袁紹列入議事日程。% g x$ [( T; E0 a5 h5 s7 b; ~3 C
最具曹操特色的笑,總是發生在吃敗仗之後。曹操這時的笑,幾乎也是最程式化的,亦即它不以吃敗仗的程度而改變,不管是「誤中匹夫之計」型的小失利,還是如赤壁之戰那樣全面潰決型的大慘敗,他總能顔色不改,笑容依舊。瞧不慣曹操的人盡可以將這類笑看成奸雄本性的大暴露,事實卻是:正是這種敢於笑傲挫折的神情,使曹操能夠從每一次失敗中迅速站起,有時甚至還能運用非凡的清醒和堅韌,將適才的失敗迅速轉化爲反戈一擊的大好機緣,以至從結果上看,本非得已的失敗竟具有欲擒故縱的奇效。於是,幾乎就在「今日幾爲小賊所困」的同時,曹操取得了更大的勝利。──顯然,僅僅爲了端出一副不在乎的表情,僅僅爲了打腫臉充胖子,是不可能收到如此現實效果的。
8 p/ N" x# X1 i( K0 {5 v- J, C 曹操最具奸笑特徵的表情,出現在那部對曹操不太友好的《曹瞞傳》中,如「公聞(許)攸來,跣出迎之,撫掌笑曰:『子遠來,吾事濟矣!』既入坐,謂公曰:『袁氏軍盛,何以待之?今有幾糧乎?』公曰:『尚可支一歲。』攸曰:『無是,更言之!』又曰:『可支半歲。』攸曰:『足下不欲破袁氏邪,何言之不實也!』公曰:『向言戲之耳,其實可一月,爲之奈何?』攸曰:『公孤軍獨守,外無求援而糧穀已盡,此危急之日也。今袁氏輜重有萬餘乘,在故市、烏巢,屯軍無嚴備;今以輕兵襲之,不意而至,燔其積聚,不過三日,袁氏自敗也。』公大喜……」這一節被羅貫中幾乎全文照錄在《三國演義》中。若此事屬實,曹操確實奸滑得無以復加,你看他「奸」得那麽堅決和自然,那麽從容又坦然,我相信現代測謊器在他面前一定沒有用武之地。雖然反過來我們也要問一下:以曹操當時處境的兇險,以許攸來自敵對國的身份,以曹操對許攸既歡迎又提防的矛盾心態,曹操此時笑容可掬地撒謊,難道不是場合的無奈嗎?曹操與美國總統克林頓不同,克林頓因侍應生萊溫斯基一事向大陪審團撒謊屬於保護一己私利,曹操的撒謊則關涉到整個軍事集團的利益。何況,德國鐵血宰相俾斯麥不是說:「一個在政治上按原則行事的人,就如同嘴裏橫著根木杆穿過樹林。」曹操也有笑得格外迷人、格外純粹的時候,那往往是在酒席上。議論風發,契闊談宴,話題可以沒遮沒攔,盡情馳騁,這時的曹操竟會笑得前俯後仰,全然不知何謂體統,「以至頭沒案中,肴膳皆沾汙巾幘」。
8 N, c6 _, V6 s% f! {9 E |
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