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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表於 13-9-2007 14:13:1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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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梅煮酒:曹操魔方之七.求賢天下
% j) r9 w* J: h3 G% [) U$ w周澤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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8 h8 i1 F- r8 _# s: _. g 對曹操人品極爲不屑的洪邁先生,自屬「我雖有酒,不祀曹魏」之列,但他也不得不承認,若論「知人善任」,曹操「實後世之所難及」。在《容齋隨筆.卷第十二》中,本著史家的良知,洪邁不避違心地對曹操作出這樣一番總結:「荀彧、荀攸、郭嘉皆腹心謀臣,共濟大事,無待贊說。其餘智效一官,權分一郡,無小無大,卓然皆稱其職。恐關中諸將爲害,則屬司隸校尉鍾繇以西事,而馬騰、韓遂遣子入侍。當天下亂離,諸軍乏食,則以棗祗、任峻建立屯田,而軍國饒裕,遂芟群雄。欲複監官之利,則使衛覬鎮撫關中,而諸將服。……張遼走孫權于合肥,郭淮拒蜀國于陽平,徐晃卻關羽于樊,皆以少制衆,分方面憂。操無敵于建安之時,非幸也。」知人善任,誠然乃曹操一大特長,但未必是最具曹操特色的特長。三國時代,天公抖擻,人才普降,但只有曹操(其次孫權,再次劉備,諸葛亮則無功可錄)才能做到不拂天公美意,將各路人才盡數收羅,使各就各位,共襄大業。曹操手下,文人薈萃,謀士雲集,戰將繽紛,其他各懷異能的奇才異士(書法家中除鍾繇外還有梁鵠、崔瑗、張昶、張芝等,圍棋名手則有山子道,王九真、郭凱等一干人),亦靡然向風,魚貫而入。曹操身邊的人,固然不乏仰慕曹公盛名人品而前來報效的,但曹操對四方人才的誠心禮遇,「深自結納」,無疑更具代表性。 3 T% d1 E. D! J
軍師荀攸之投奔曹操,是因爲收到曹操一封極爲懇切的邀請函,內云:「方今天下大亂,正是智士勞心之時,而先生籠袖觀望,歸隱道山,不覺得太久了嗎?」曹操喜獲荊州時,曾在給荀彧的信中這樣寫道:「我並不以得到荊州爲大喜,所喜者是,我終於見到了仰慕已久的蒯越先生啊!」裴松之所引《文士傳》中有一個奇怪的故事,雖可疑,仍記之如左:名士阮瑀爲了逃避曹操對他的重用,效伯夷、叔齊故事,披髮入山。曹操不依不饒,竟在山腳下施出焚山求士的狠招,烈焰騰空,終於逼得阮瑀先生入朝,得以展其所長。曹操聽說太史慈的大名後,亦想羅致帳下,遂派人送去禮物,太史慈打開一看,內中空無一字,僅是一味中藥,其名「當歸」。
- e6 `! I0 ]* U) J 如果懲罰主要是一種原則的話(爲此原則,曾救過曹操一命的愛將曹洪家人犯法,曹操仍不加原宥),獎勵則是一門藝術,曹操是其中的藝術大家。通常,曹操從不無謂嘉獎下屬,像某些「豪帥」那樣,賜部下金銀只憑一時興致。曹操獎勵部下只遵循一個原則:論功行賞。曹操可貴之處在於,他不與部下搶風頭,爭面子,對謀士愛將們立下的「殊勳」,不僅了如指掌,且常及時予以肯定,獎金自當隨之而來。事後的褒獎或追思也常因所述之事無一字虛假而顯得無比誠摯,對郭嘉連篇累牘的追思自不待言,荀攸故世後,曹操多次嗟歎道:「我與荀公達先生相處二十多年,他沒有任何可以指摘的地方。」「荀公達屬於那種相處愈久,敬意愈深的非凡之人。」「荀令君之進善,不進不休;荀軍師之去惡,不去不止。」曹操如因沒有聽從某人建議而導致兵敗,回營後必不忘及時檢討,在自責的同時肯定對方的高明。送大將出征時,曹操每每親自主持誓師大會,以壯行色;一旦將軍得勝而歸,如徐晃擊敗關羽,曹操不惜出城七里,親自擺下盛大的慶功宴,並評論道:「我用兵三十餘年,並所聞古代善用兵者,還沒有見過如將軍般神勇的戰例。將軍之功,雖孫武子、司馬穰苴亦甘拜下風。」徐晃帶兵出征時曾經率領兵士先祭拜祖墳,以示敢死之心,這份豪情,自然緣於對曹操知遇之恩的報答。( B, @) ?. Q3 `3 r
獎勵的藝術,在於揉入豐厚的人情。曹操有一次半夜起來巡視營房,發現某帳中隱隱亮著燭光,挑簾而入,卻見手下一文官辦公通宵達旦,終因倦意來襲,昏昏睡去。曹操當即感動得流下眼淚,脫下自己的棉袍爲他披上,方始輕手輕腳地出去。曹操最出人意外的一次獎勵,是在北擊烏丸之後。我們曾在郭嘉一章(故主曰:文名〈天生郭奉孝〉)裏提到,那一仗曹操雖大獲全勝,但打得奇險。當時曹操手下衆謀士除郭嘉外,幾乎都曾表示反對,曹操班師回營,衆謀士正擔心受到曹操的嘲弄,沒曾想他們竟集體受到了獎賜。「此仗我雖獲勝,實賴天佑,不足自誇」,曹操誠懇地總結道:「諸君此前對我的規勸,乃萬安之計,所以仍然應該獎勵。猶盼諸君日後仍暢所欲言。」
" x, p8 p4 P3 }3 G& h, E$ G9 ^+ ^. q 曹操最驚世駭俗的舉動,莫過於他以丞相的身份分別於西元210、214、217年頒佈的三道求賢令。這是三面有可能一舉顛覆中華傳統儒教信念的文化反旗,曹操不僅鄭重推出「唯才是舉」的主張,還大步流星地將這一主張貫徹到無條件的程度,遂使「唯才是舉」成爲優先於其他所有原則之上的首選原則。唐突聖賢、藐視禮法的雄心魄力,則在曹操不憚其煩舉出的大量例子中,得到裸露性顯示。曹操明白告訴世人:無論你是否有過「汙辱之名」、「見笑之恥」,或即使你有過如「貪將吳起」那種「殺妻取信」、「母死不歸」的大惡行徑,只要你確有能力,仍會得到我的重用。自孔老夫子倡導「舉逸民」以來,這是中國歷史上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大範圍的「舉逸民」活動。曹操對負責薦舉官員的部下(所謂「有司」)所提要求是:各舉所知,勿有所遺。0 F% w$ i: q. B+ t- l# Z8 Q1 m
陳寅恪先生對此頗有一番銳識,值得敬錄於此。在對儒家倫理及當時士大夫遴選範圍作出一番梳理後,陳先生寫道:「孟德三令……則是明白宣示士大夫自來所遵奉之金科玉律,已完全破産也。由此推之,則東漢士大夫儒家體用一致及周孔道德之堡壘無從堅守,而其所以安身立命者,亦全失其根據矣。故孟德三令,非僅一時求才之旨意,實標明其政策之所在,而爲一政治社會道德思想之大變革……(下揣曹操之隱秘)蓋孟德出身閹豎家庭,而閹宦之人,在儒家經典教義中不能取有政治上之地位。若不對此不兩立之教義,摧陷廓清之,則本身無以立足,更無從與士大夫階級之袁氏等相競爭也。」(詳陳寅恪〈書世說新語文學類鍾會撰四本論始畢條後〉一文)。以小可之不敏無學,焉敢對陳先生鐵論妄置一詞,雖然,我難免又會想,曹操本非閹宦輩之嫡親後人,閹宦弄權,不僅非自東漢始(秦時即有趙高篡柄),亦非自東漢亡,何以唯獨曹操會揣此「摧陷廓清」之念,而行此非常之事呢?陳壽的回答應該是富有啓發的:曹操乃「非常之人,超世之傑」,我們只有在結合時代特徵的同時不忘記結合曹操的性格特徵,才更有可能接近他的「隱秘」。
: @+ \+ t+ L% v: q/ R1 A 曹操性格中的隱秘,連對曹操口誅不止的毛綸、毛宗崗父子也大感困惑,在他們評點《三國演義》的文字中,我們便經常讀到一些意外的讚揚文字,如「阿瞞的是可兒」、「老瞞最會和事」、「語甚趣」之類。這雖然可歸結爲羅貫中古典現實主義小說本身的魅力,卻也表明這個事實:曹操是難以被言語道斷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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